此圖匯集了大千畢生繪藝精粹,有紮實的筆墨涵養和潑彩大寫意的融合。結構方面則展現了畫家宏偉的凝聚力,使畫面呈現懾人的震撼效果。
幅內近景巨樹聳峙,峰巒拱抱,入於天際。畫時先潑墨再加勾皴,條理出山石紋理面向,再加潑彩,墨中透著彩光,似是山際瀰漫著煙嵐氣氛。
畫中具體的形象大抵表現在山石、林木、屋宇,而重山密林則是彩墨一片,混沌交融以擴大畫幅空間。使畫面中筆法的「實」與墨彩渾然的「虛」交疊互用,實中帶虛,繁密而不蔽塞,神氣完足,一如石濤(1642-1707)所言:「或真或幻,皆是我筆頭靈氣。」
張大千先生此生最後的巨製〈廬山圖〉,是大千畢生最大的山水畫,也是他台灣時期尺幅最大也最重要的作品。而且大千先生每一幅大山水的製作背後,幾乎都有特殊的動機,〈廬山圖〉也不例外,黃天才先生在「張大千廬山圖的製作經緯」一文中有翔實生動的紀載。此畫是應日本橫濱一位著名僑領李海天先生之請,為他的旅館大廳牆面特地繪製的巨作。
由於李氏為北方人,大千本想畫萬里長城,但以有山無水,天然風光無甚可觀而作罷。最後宣佈他要畫江西省北部的名山「廬山」。然而大千雖然遊蹤遍及中國,廬山卻是從未親履之地。筆者以為他之所以選擇未曾親睹的廬山,其實是他對畢生藝術事業的一種自我挑戰。因為,他遊歷過的名山何其多,黃山、華山、青城、峨眉、長江三峽一帶等等,都是他一生中一畫再畫,甚至畫過數十次、百次以上的題材。面對這一幅他生命末期的巨作,他並不想再重複過去,必須找到一個新的題材,而且是無中生有的創作內容,不但是向他自己的創造力挑戰,同時也是提昇自己視覺方面的新鮮感,以及作畫情緒的一種方法。
正因為大千未嘗親到過廬山,他反而可以獲得神遊式的想像自由,不但可以將他從古人的詩文、廬山的地方誌以及圖片,與他一生遊歷所得的胸中山水相結合,創造一幅合乎他理想的胸中廬山,而且縱情恣意盡性揮灑,甚至超越「師自然」的範疇,而達到中國山水畫所謂「師心」的最高境界。
全幅從右方起首的一段,係以潑墨為主,整個右半幅屬於實中有虛,雲氣掩映於崇山峻嶺之間,但仍以實景為主,故整體而言還是實多於虛的結構。由於大千善於實中用虛,例如右首起段,雲霧飄渺,峰巒隱現,谷底生煙;接著雲散煙消,細皴密樹,亭橋屋宇,歷歷可見;再而峰樹深沈,如黑雲蔽日;轉眼卻晃飛瀑及左方山岡屋樹,又似沐浴在明麗的陽光之中;末段峰巒明滅,層次分明,山勢直落幽深;最後以水天相接的平湖作結束。全畫鋪陳,時而雄偉,時而細膩婉約,幾經起伏轉折,進入昂揚的高潮後,終了以悠遠寧靜收尾。
大千先生作此畫時,身體狀況很差,常住醫院冶療,時畫時輟,而且由於畫面太大,還得整個人被抬上畫桌趴著畫,極為吃力。甚至有時心臟不適,吃藥休息後,仍繼續搏命作畫。後來由於國立歷史博物館要求在一九八三一年的一月將此畫及其近作聯合展出,於是大千先生作了最後一次趕工,只題了兩首詩而沒有署款。歷史博物館展畢歸還之後,大千原擬在身體狀況許可下,作進一步的潤色修飾。可惜他在一九八三一年三月八日進醫院,於四月二日去世,終究沒能完成和落款。
大千先生為此〈廬山圖〉鞠躬盡瘁,將他一生最後的一點心力,毫不保留地獻給他的藝術事業,不但為自己的創作生涯留下最佳句點,同時也為中國畫人留下不朽的典範。
【傅申教授評論】